俄罗斯出兵格鲁吉亚并宣布承认南奥塞梯和阿布哈兹独立,在国际社会引起了巨大反响,一个比较普遍的观点是质疑俄罗斯正在走沙俄、苏联老路,“新冷战”正在降临。俄罗斯上述举动的最大忌讳,是俄罗斯以现在的实力和盟友的数量、质量并不足以与西方展开全面的对抗,俄罗斯将孤独地与庞大的西方阵营PK。那么,俄罗斯为何如此涉险并且还自称是经过“慎重考虑”才这么做的?
地缘战略上的被动防御
俄罗斯出兵格鲁吉亚,从表面来看是对一个主权国家的主动进攻(尽管格军在南奥塞梯动手在先),但从总体态势来看,俄罗斯此举是地缘战略上的被动防御。在国际主流媒体中,欧洲的安全、美国的安全被广泛讨论,俄罗斯的安全诉求却被忽视。自冷战结束以来,随着美国在中亚、高加索—黑海、东欧的军事存在日益扩大,俄罗斯的战略空间受到严重挤压。作为经历了冷战的专业情报人员,普京的冷战记忆使他对美国在俄罗斯周边的种种作为并不感到陌生。俄罗斯政界的普遍反应是:如果将发生“新冷战”,那也是西方先发动的,俄罗斯只是在做被动防御。
西方在冷战后继续遏制俄罗斯是基于现实主义的权力政治逻辑——无论俄罗斯是不是在向西方靠拢、无论姓“资”姓“社”,拥有超强核武器和超强常规武力并拥有广泛地缘利益的俄罗斯,仍然是西方的重大威胁。美国前总统尼克松提醒说:尽管冷战后俄罗斯国力有所下降,但人们忽略了一个令人不快却不容否认的事实:俄罗斯是当今世界唯一有能力摧毁美国的国家。
正是出于对俄罗斯的不信任,西方才会积极寻求来自中亚的能源供应以减少对俄罗斯的能源依赖,并且希望开辟一条不经过俄罗斯领土的从中亚到欧洲的能源供应线,而格鲁吉亚正好是这条线路上的一个关键环节,因此格鲁吉亚不能不发生颜色革命以服从西方的战略需求。西方推动的乌克兰的颜色革命,则将最终导致俄罗斯黑海舰队从它所租借的乌克兰军港被驱逐出去,尤先科已经在想办法提早结束这项租约。
地缘政治博弈具有强烈的零和效应,一方所得便是另一方所失,西方对上述地区的蚕食不仅使俄罗斯南方下腹部的安全受到严重威胁,它经黑海南下地中海和经高加索遥指波斯湾的地缘战略辐射能力也将大打折扣。
从波罗的海向南经格鲁吉亚到中亚,西方建立了封堵俄罗斯的一条弧形锁链,俄罗斯欧洲部分没有受到围堵的区域只剩下冰天雪地的北极圈。不过那里近年来也不太平,美国、加拿大、挪威、冰岛等北约国家为争夺北冰洋海底资源和海上通道已经与俄罗斯展开了一场“冷”战。
基于上述地缘战略压力,俄罗斯总统梅德韦杰夫表示,若再不做出强硬回应而仍然是逆来顺受,俄罗斯就会被看成一个三流国家。当然,俄罗斯希望它在格鲁吉亚的军事行动获得多方面的效应,既包括警告北约不要得寸进尺,报复西方对南斯拉夫的肢解,震慑那些“北约候选国”,也包括试探西方对俄罗斯对外政策行为的心理底线。
面对往昔的光荣……
尽管俄罗斯目前处于战略防御状态,但它仍然持有一个更长远的目标,那就是凝聚东正教—斯拉夫人松散联合体的士气,显示俄罗斯有能力捍卫自己的利益和领导一个文明圈,并有能力将自己的势力范围最终扩大到南方的温暖地带。
也许冰天雪地的领土太多,俄罗斯轻易地把阿拉斯加廉价卖给了美国(有意思的是阿拉斯加现在也有一些人想闹独立并为此成立了一个政党,据该党领导人说麦凯恩的竞选搭档佩林女士也曾加入过这个党)。但为了走向温暖的南方,俄罗斯在黑海—高加索地区经历了数百年的来回厮杀,对该地区的控制权曾失而复得,又得而复失,其中以19世纪中叶的克里米亚战争最为惨烈。现在俄罗斯出兵格鲁吉亚,与当年克里米亚战争中沙俄出兵黑海沿岸地区并招致英法舰队驶入黑海颇有一些相似之处,但在战略态势上很不一样。当年沙俄是在战略上主动进攻,以强化南下地中海的通道并蚕食土耳其的领土,现在俄罗斯是在战略上被动防御,巩固有限的阵地。
面对俄罗斯依然超大的版图,不能不令人联想起俄罗斯往昔时代的种种光荣。俄罗斯近数百年来的历史是一部对外扩张和不惜一切代价追求帝国霸业的历史。汉斯摩根索在《国家间政治》一书中援引19世纪中叶美国驻俄罗斯公使的话说:“俄国人普遍地具有一种奇怪的迷信,以为他们注定要征服世界。正是这种感情使俄国士兵在极端困苦的条件下具有惊人的坚韧和耐性”。摩根索分析说:在俄国,服从政府权威的传统以及对外国人传统的恐惧,使人民接受了庞大的永久的军事编制。延至今日,普京强调俄罗斯的复兴必须在统一的国民意志、统一的意识形态及各种必要的管制措施之下才能实现,确实暗合了俄罗斯人的传统秉性。索尔仁尼琴拒绝了戈尔巴乔夫、叶利钦颁发的奖章,却接受了普京颁发的奖章,因为他认同普京恢复“强大俄罗斯”的努力。作为在野人士,索氏坦率地主张俄罗斯应兼并乌克兰与哈萨克。
大国沙文主义和军事极权主义影响下的国民,往往会认同巨大的、过分的对外政策目标,倾心于征服世界的荣耀。19世纪的俄罗斯人还仍然认为俄罗斯将是新的罗马帝国,世界政治中心将转移到俄罗斯。在俄罗斯人眼中,俄罗斯近数百年来的历史也是一部“拯救世界”的历史——至少拯救了欧洲:是俄罗斯减弱了蒙古对欧洲的奴役,是俄罗斯打败了拿破仑的法国、威廉二世的德国和希特勒的德国。
不过现在大多数俄罗斯人已不再热衷谈论“新罗马帝国”、“拯救世界”这类宏大的史诗级话题了,他们的政治领导人关注的也都是有限目标。主张大俄罗斯沙文主义的“日里诺夫斯基旋风”早已平息,面对俄罗斯往昔的光荣,现在的俄罗斯人只能沉潜于谦卑、隐忍的民族性格中,以平常心去寻找、酝酿爆发力。只是在内心深处游移的潜意识中,他们知道,他们也知道别人知道:那个光荣的俄罗斯将会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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